十三年前。

一个小孩被扔回了房间，那老头扔他，竟然没有用手，仿佛是那小孩飞进去的一般。这，是他第六次被抓回来。

“你个坏老头，师兄下山去吃好吃的，玩好玩的，你为什么就不让我下山，呜呜。”说着说着，小孩嚎啕大哭起来。

老道走进去，摸摸他的头，说道：“外面呐，有很多坏人，把你抓走了怎么办。”

“呜呜呜。”小孩哭得更厉害了，“你才是坏人，你才是坏人，坏老头，你是个坏老头。”

“哈哈，那小卫也啊，你想吃什么，给我说，我让师兄给你带回来。”

听见有吃的，小卫也立马止住了哭声，“那好，我要吃冰糖葫芦、烤红薯、葫芦丝、龙须糖……你一定要给我买哦。”

“好好好，都给你买，都给你买，不过，那葫芦丝可不是吃的。小卫也听话，去找煜清师兄玩吧。”老道很有耐心，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。

小卫也一直点头，高兴的答应下来，跑出门去玩去了。一边跑一边想，葫芦丝为什么不是吃的呢，这老头肯定在骗自己，算了，反正有很多了。

老道跟着他走出了门，灰暗的太空，似乎象征着这天下同样不明朗的明天。

抬起头，老道没了笑容，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忧愁，喃喃道：“你若下山，这眼看即将结束的乱世，又将掀起一阵风浪啊……”他摇了摇头，忽然，语气变得有力起来，继续说到，“在我这，老头子还是能护你周全的。”

话音落下，从老道身上迸发出了一股强烈的气息，掀起了整个院子的尘埃落叶。落叶从地上飞起，在空中飘动着，跳着属于自己的舞蹈。这是杀气，很浓的杀气，是想要撕裂眼前这一切的杀气。

院外的一片静谧，和院中落叶狂舞的景象宛若两个世界。而院内，也不知何时起了小小的旋风，落叶只能跟着旋风围着院子旋转着。旋风愈来愈大，老道一动不动的站在院中，这一刻，他是这个院子的中心，也是这阵旋风的中心。

夹杂着风声，老道闭上眼，双手背在身后，开了口，“不知三位朋友到访所谓何事？难道是想试试我这小小的鹤鸣山天师够不够分量吗？”

言语之中，有道不尽的威严，说不出的气势。

从他刚才出来房间的房顶上，三个黑衣人看着老人的背影面面相觑。为首之人长相可怖，腰间环一把弯刀。另一个瘦高精干，手中紧紧地握着一柄长枪。最后一个是个膀大腰圆的油腻胖子，左右腰间各插着一把如同菜刀的武器。

为首的男人咽了口唾沫，其中两个人更是已经有些冷汗直冒，在这不热的天气，只有他们当事人才知道，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。那是一股令人无法动弹的压力，仿佛阻止着呼吸、凝固着血液、压迫着几人所有的动作。

他们见目标出来，正准备劫人开溜，老道却紧跟了出来，他们只能停下动作，静待时机。三人都算得上高手，却不知道何时被老道发现。

老道没听见回答，丝毫不在意，只是伸出了右手，“来者是客，可是三位执意鬼鬼祟祟，不愿当鹤鸣山的客人，那就别怪老头子无理了。”

老人手指微微弯曲，呈现鹰爪状，用极为缓慢的速度向下压去。从远处看，仿佛他只是那么站着。

一息，两息。

三个人紧紧盯着老道，不敢有所动作，却又能清楚的感受到两肩上颓然增加的压力。

“砰……”，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，胖子的身体突然抖了一下——他膝盖下的瓦片，已经碎了。

胖子操着浓烈的西南蜀地方言，双手用力撑着自己的身体，无奈道，“这是啥子武功，他明明背对着我们，却能用如此深厚的内力逼人？我们三个人，定不是他的对手。”

为首的人咬牙，尽量让自己镇定，当然他的镇定，只是相较于另外两个人。他不甘道：“还，还要动手吗？”

“动你娘个锤子啊。”胖子喝骂着这个没脑子的人，“没想到鹤鸣山张正玄已到了这个境界，你要动手，老子可不陪你送死。你真他娘的以为自己这叫艺高人胆大？”

另一持枪之人沉声道：“我们三人，确实不是对手。”

为首之人不满起来，“若是贪生怕死，又何必接这活。我们这种人，本就是刀口上舔血。而且我们有三人，未必不能一战。”他被老道压得有些喘不过气，声音颤抖，却还尽量保持着平静。

胖子是真的被吓得不轻，他又对着为首的人道：“天师不想和我们动手，有意放我们一条生，我们还是赶紧开溜吧，你别不识好歹了。”说完，似是决定了什么，强顶着身上无形的压力地站了起来，对着那个背影，高声道：“我等狗眼不识泰山，扰了天师，还请天师见谅，我们这就离开。”

老道收回了手，摇头道，“你们在江湖之上，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吧，连我那小徒儿也没发现你们，确实是有点本事。”老道周围的风停了，叶子也重新落回了地上，一切如初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
老道没让走，胖子自然也不敢动一下。

“我们这小打小闹，怎么可能入得了天师的法眼。”持枪那人额头上的汗珠滴落了下来，却是仍然不敢怠慢。

“你们，走吧。”

“是是是，我们马上走，马上走。”胖子如被大赦，立刻转身离去，持枪那人也立马跟上。

浓烈的方言本来听着是挺幽默的，可现在，三个人没有一个想笑。

就在两人转身准备离开之际，为首之人动了，他实在是受不了那五万两黄金的诱惑。老道背对着他，偷袭，是有机会的。谁让这老不死的挡着自己的财路呢。他后腿一蹬，前脚跨出，从房顶飞越而下，腰间的弯刀已经出现在了他的手上，闪闪发光。速度极快，一眨眼间，弯刀几乎就快刺上了老道的脖子。

黑衣人像是看到了热血自老道的脖子里喷涌而出，嘴角慢慢地上扬，冷笑着。“你一死，那个小毛孩不就是手到擒来？那五万两黄金，也是我的了！”

可是黑衣人忘了，幻想和实际，永远是有差别的。这一刻，在他身上，还是如此之大。

老道动了，他轻叹一声低下了头，弯腰，右手在背后向上一把抓住了握刀的手，在起身的同时，顺势把黑衣人往身前甩去。接着，五指如钳子一般抓住黑衣人的手腕，用力一撇。再接着就是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。这惨叫，直接冲击着人的灵魂，无比的凄凉。

另外两个人在为首人冲下去就已经转过了头，却没有一个看清楚了全部过程。为首的黑衣人也不知道自己在惨叫前经历了什么，这天师，是如何在这一瞬做到的。

许多人都听到了这凄凉的惨叫，徐志同样也听到了，他立马寻着方向赶了过去。

张正玄把手中近乎瘫痪的人往后一丢，看似随意，竟是把黑衣人扔到了房顶上去。他叹了口气，“河山大好，人生漫漫，钱难道比命还重要，为钱而死，又是何必呢？你们，带他走吧。”

另外两人接住了所谓的同伴，除了对这个人的可怜，剩下的，就是对老道愈发的震惊了。

鹤鸣山虽是道教发源地，可如今祖庭之一的龙虎山弟子千万，远非现在的鹤鸣山能比。两人今天亲眼见了这鹤鸣山天师出手，自己也行走江湖多年，多少有些阅历，心里估摸着相比于龙虎山天师，怕也是不遑多让。

龙虎山正一天师府，如今那老头……

震惊，慢慢变成了害怕。

“天，天师，我们可以，可以走了吗？”

方言传入了老道的耳中，他点了点头，“我本不想动手，别再有下次了，希望你们好自为之。”

“是是是，天师说得是。我们这就走。”说完，两人带着同伴逃也似的离开，不敢再停留半分。

“师父，发生什么事了？”徐志急匆匆的来到院中，见到张正玄没事，松了口气。

老道恢复了平静慈祥，笑着摇摇头，“没什么，教训了几个不知好歹的小毛贼，倒是你慌个什么，我连这几个小毛贼都对付不了，岂不是枉了我这鹤鸣山天师之名？”

天师之名，动江湖，震九州。这就是，天师之威。

“况且，我若死了，你们师兄弟俩可护得了这鹤鸣山？”老道又对徐志问。

被这么一问，徐志有些尴尬，只能讪笑道：“知道了，师父。”

徐志走到院子门口，看着其他慌忙赶来的弟子，“散了散了，大家都散了，没什么大事，两个偷东西的毛贼，被师父打了一顿而已。”

一座城池中，四处响着吆喝声，大街小巷都挤着密密麻麻的人，不管是什么季节，城中都十分热闹。这个地方，各种美食闻名天下，各种美景如诗如画，各种美人也都是貌美如花。

整个城池犹如其名，芙蓉。

芙蓉城外。一个人将背上不知死活的人扔进了草堆，“张麻子，确定要把他丢这？”

说话的，正是逃出鹤鸣山的黑衣人。

名叫张麻子的胖子，用浓烈的方言回答道：“我们仨本就不熟，都是混江湖的人，不过是接了一个活儿罢了。这蠢货武功虽高我们一点，可这脑子……天师都给我们下马威了，还他娘的不自量力。”张麻子对这个被金钱蒙了心智的人很生气，有钱也得有命花啊，天师已经打算放自己几个人离去，他还想着偷袭。还好天师没迁怒自己，否则……

张麻子回想起来，仍是一阵心惊，“你他妈的蠢货，不要脸的蠢货，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。我呸。”

他踢了身前这个要死不活的人两脚，又吐了一口唾沫。这个狗日的，差点害死自己，“我们把这狗日的带下山来，他都得感谢我们一辈子，天师有意留他一条狗命，因该是死不了的。”

“嗯，说的也是。这份差事，这天下怕是没几个人能成。对了，这主子好像是京城来的大人物，我们最近还是少露面得好。”

张麻子琢磨着，“天枢城来的大人物，还是为了一个几岁的孩子……”

另一个人接过了话，“或许这个孩子，是关系现在天下局势的一把钥匙。”

“哦，你有线索了？”

“算了算了，有线索又怎样，那不是我们惹得起的，别想太多了，各自小心一点就行，朝堂之上的人，可不比我们舔血的人和善。张麻子，便告辞吧。”

张麻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，“老吴，那就告辞吧。”

两人抱拳。张麻子小心翼翼走向城里，另一人则转身上马，扬长而去。

两人走了，唯独留下了一个不知死活的，江湖人。